那一树黄槐
我时常想起鲁迅《秋夜》文章里的一句话:“在我的后园,可以看见墙外有
两株树,一株是枣树,还有一株也是枣树。”如今身居异乡,越发觉得这句话的
沉重。辗转反侧,夜不成眠,窗外蛩语以及高高的夜很容易就让我心酸落泪。所
有的景物似乎都随着内心的境遇而来,直要把我撕碎。
有一天等人的时候偶然注意到路旁的一株黄槐,嫩绿整齐的小叶子,满树的
黄花开得恰到好处。你只需注视着她,远远的你便觉出她的特别,玲珑而可爱,
吸引着你慢慢的走近,她的芬芳亦如她的美丽让人动容。很容易的,她让我想起
北方的槐树,干净优雅;花开之时,风影绰约;叶落时节,静默沉着。如同家乡
的一切事物,这一株黄槐,倏然间让我感到了久违的亲切。我的心跳跃着,激动
占据了我的全身。情不自禁的,我开始猜测,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呢?你生于斯而
长于斯吗?或者犹如我般从北方而来?抑或其他的地方?越深的探究,越让我不
愿知道她的身世,仿佛害怕相对于她,我只是个客人。在我慢慢强化的印象里,
她是北方来的如我一般孤独的来客。
我驻足而视,久且深刻。比之于北方的槐树,黄槐脱尽了北方的粗犷,显得
娇小玲珑了许多。椭圆形的嫩绿的小叶子,一轮一轮的簇拥着,衬托着满树的金
黄。碗口粗的树干,带着纵向的裂纹,仅三米来高。从支撑它的木棍来看,黄槐
似乎刚刚移栽过来不久,想必它的根须还远未坚固的抓住泥土吧。我开始担心,
它忍受得了这里的燥热吗?它经得起这里强烈的海风吗?它能适应这里的带着咸
味的潮湿的空气吗?
于是,我不时地想起它,偶尔地去看一下它,那个我想像的如我一样的北方
的来客。
有一天晚上,台风不期而至。台风似乎偏爱这一阙海湾。我从睡意中惊醒,
听着窗外狂风肆虐哀嚎,暴雨横泼,雷声炸响,走廊里的声控灯接连亮起,彻夜
不息。于是我开始惦念我的黄槐,心里预想着它雨后的种种状况。我想到它被风
雨折断的树枝,甚或树干;想到它被风连根拔起;但心里也怀有着一丝侥幸……
地球终于转了半圈,雨息风住,来不及呼吸雨后清新的空气,我迫不及待地去看
它。枝干虽没被风雨吹折,但昔日美丽的黄花却凋零满地,残损在泥土里。枝上
的花瓣零零落落,残缺不全。它们还来不及结出果实,便已香销玉损。怜惜之情
不胜言表。
然而不多时日,黄槐的枝丫里竟吐出嫩嫩的小芽。又过一些时日,竟又是满
树的金黄!如此神奇,如此让人心生感叹!花被风雨打落了,它们依然心怀希望
固执的开出新花,执著的追求着果实。
一日傍晚,吃罢晚饭,走出餐厅,晚风倏然向着身体扑来,惬意非常。那赤
彤彤的晚霞一抹抹于天际,美得惊人。黄槐树静穆于黄昏里,美丽如初。路灯下
它椭圆形的叶子两片两片羞怯地敛在一起,似乎要熬过这寂寞的一晚,度过这酷
热的夏季。静穆是一种别样的美。我的心灵触动着。
不觉来此已有一年,黄槐伴随着我走过了酷暑和严寒。曾见它在秋的凉风中
瑟缩,曾见它在夏的烈日下抗争,曾见它在暴雨中洗礼,但几经花落花生,却依
然执著不改。它的叶子片片向着阳光努力地生长,想必,它的根须应和枝叶一般
繁茂,顽强地抓住这一方泥土了。想必,它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方天地了。有
了它的慰藉,我也似乎慢慢淡去了旅人的思绪。
而今,我越发懂得了黄槐,它的花期极长,常年地供人欣赏。它的分布极为
广泛,耐得高温,易于生长。而它的根果竟是治疗中风的良药!它只占得寸土,
却欣欣向荣,执著追求,甘于奉献!它的身躯娇小,但却尽显着成熟之美。从黄
槐身上,我渐渐学到了这份从容与豁达。我也开始习惯了这份燥热,习惯了这袭
海风,并深沉地热爱这片土地了。
[ 本帖最后由 晕2010 于 2011-8-7 20:03 编辑 ]